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那人的指尖纤长,像是沁过雪一般的冷。
那人抚着她的面颊,声线清冽:“人似月华,肤胜霜雪,这副皮囊倒是极好。”
那僧尼好奇问:“公子为何指定要她?她只是佛堂香客,并非情愿。”
那人似是冷嗤了一声:“你这庵中,有几个情愿的?”
僧尼垂默一阵,又道:“这人好像有些来路,那玉锁不似寻常物,贫尼是怕日后给公子增些麻烦。”
他顿了半晌,指尖从下颌轻轻滑过她的喉骨,指尖微颤,好似要掐住她的咽喉一般,五指丈量她的颈寸。
“玉锁拿来。”
那僧尼愣怔片刻,极不情愿的从怀中掏出玉锁递去。
那人将玉锁放在手心中把玩,拇指细细摩挲着光泽熠熠的暖玉,又问:“庵中可有孕中女子?”
那姑子道:“孕中女子?那自然身子不干净,如何敢前去侍奉公子?”
“无妨。”
那人的声音,像是落入风雪般清冷:“送来便是。”
“后山倒是关了个,送来的时候,就已有些月份了。”
“可有新鲜轻巧的女子?”
“十日前进了一个,还是个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嘞!”
“一起送来。”
那僧尼应是。
那男子将暖玉揣进怀中,拔腿欲走,不知是想起什么,脚下一顿,淡淡道:“再备上五个容色身段俱佳的女子,少不了你的好处。”
“是。”
僧尼忙忙应了。
说罢,二人离去,屋中骤然又恢复了寂寥。
墨色沉沉,陆温于暗中睁开眼,那窗台前抹昏黄的灯盏,似星似火,映在她眸底深处,只觉遍地生寒。
那夜,宋兰亭面色阴郁的问她,难不成这西屏郡但凡有丢姑娘的,就都算作他头上去?
原来,这一切的这一切。
都只因,普度众生的佛堂之所,只是高官显贵的暗娼之地。
那香的效力!这话使得她的神识蓦然回拢,她勉力撑起身子,借着窗外的月光环视四周,果然从一处高悬的青灯下,寻到了香气来源。
她广袖一拂,青幽的烛光渐灭,她缓缓躺下,原本僵硬的四肢逐渐体温回升。
窗台前,那只雪白的飞鸮,不停的扑腾着翅膀。
还未等她恢复些气力,门外又响起一阵繁杂的脚步声,她当即闭眼,屏住呼吸,装作假寐。
随后进来几个黑衣小厮,她便觉得自己如同货物般,被塞进了厚重而宽阔红木马车内,马车轱辘走了没一会儿,忽然停下。
一个男子快步进了车厢,上下打量了她一番,尖声尖气道:“那老尼姑的药下的可真够足的,都这会子功夫了,还没醒来。”
他身旁一男子也道:“别是把人身子骨给药坏了吧,她可是楚大人亲自点名要的?”
他欲伸手来摸她的额头探一探温度,后头有人冷笑:“我看是你瞧这娘们貌美,想先下手为强吧!”
那男子讪讪,将手缩了回去:“你别信口胡说,要是让大人知道了,咱几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!”
说罢,那男人为她戴上一副白色巾帛,遮了视线,紧接着,咚咚几声,接二连三有女子被塞进马车。
不多时,马车开动,一路北行。
陆温缓缓睁眼,因她假作熟睡,那几人只为她蒙住了双眼,并未束住手脚,她揭下白布,从眼前五人环扫而过。
她们应是与她一般,中了迷药之故,静悄悄的坐在原处,面容雪白,双眸空洞滞然。
最外侧那个身量宽了些许的姑娘,细眉高鼻,只是精神颓颓,侧靠着车厢,双手交叠覆于小腹之上,肌肤莹如月瓷,下巴也更为圆润了些,并不似受过刑的,想到此处,她心下松了口气。
她凑近了去拉她的手,在她耳畔放低了声音:“心儿。”
心儿怔怔的抬起头,看着陆温,好半晌,泪珠盈满细长的睫毛,濡湿了她的面庞,她又微微垂下头去,小声哽咽道:
“云姐姐,你也……”
陆温酸楚涌上心头,轻轻揽她入怀,温声哄道:“好心儿,莫哭了。”
她虽与心儿只相伴一年余,却情同姐妹,更未曾将她看作过仆人,如今见她默默流泪,面色憔悴,心中不由得一阵抽痛。
心儿伏在她的怀里,哀声泣泣,含着深深的愤恨懊悔:“我犯了天大的糊涂!放着揽月阁里的好日子不过,偏生被男人迷了心窍!”
陆温一怔。
心儿并非为人所掳,而是私自与情郎私奔?
可若说心儿与此局并无任何干系,为何心儿偏生于安王府失踪,又偏生出现在玉清庵?
而后她为寻心儿踪影,一路被人精心设计,自投罗网的进了这暗娼地,桩桩件件,并非巧合可以解释。
她轻叹一声:“年妈妈寻了你月余,满心以为你被安王府纳入府中,是半喜半忧……”
心儿双手紧紧握住陆温的手:“妈妈可还好?”
陆温摇头:“年妈妈因你失踪,焦心得茶饭不思,现下好了,我寻到了你,也算对妈妈有了交代。”
这句话惹得心儿心中更是愁肠百结,呜呜咽咽的啜泣着:“我……我……是我对不住妈妈……”
“你为何要逃?”
“我……”她侧目,轻咬唇瓣,神色羞愧难当。
陆温立时神色冷了几分: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要顾及脸面么。”
她攥紧袍角,当即松了口,哀哀道,“我梳拢夜前便……便被破了身子,按例,是要被丢进瓦子,做那最下等的娼妓的。”
“我不愿去那瓦子,还不如就待在这佛堂,至少接的都是些高官显贵!”
这一句话,犹如惊雷阵阵,砸的她好一阵头晕目眩。
她竟是甘心侍奉达官显贵?那笼中同她年岁一般大小的女子,莫非只是别人家的女郎?
陆温默了半晌,又问:“你既与情郎私奔,自然知道成了逃奴,是要吃官司的,为何不逃出西屏郡,反而进了玉清庵?”
她是自愿入庵,还是受人蒙骗?
她道:“我……我是被那男人骗来的!他说家中无粮,养不起我,要将我送回楼里,又说玉清庵抄一篇经,便有二两纹银,这样的好的去处……这样好的去处……”
她掩面,思及往日,颤声哽咽。
揽月阁里的姑娘,是自幼便要习些奇巧技艺的,原本楼中为她遣了诗书礼仪、舞乐鼓器等技艺教习,只是那时的她,颇为厌烦这些讨好男子之物。
年妈妈为了她,专门去寻了当朝书法大家,李夫人的簪花小楷,她借习临摹,多年勤学,颇有建树。
陆温缓缓又道:“腹中孩儿,是谁的?”
她的目光挪向心儿的肚腹之上,细细瞧着,小腹已然微微隆起,约莫三月有余了。
她忽然明白了,为何她要选自安王府出逃,宋兰亭臭名昭著,却是个权势滔天的人物。
她于安王府消失,生死未知,踪影全无,便是再疑心,莫非年妈妈还敢去安王府要人不成?再者,这肚腹日渐隆起,她再不逃,是瞒不过年妈妈的。
她一顿,面上红白变幻,倏然垂眸,闭口不言。
见她如此情态,便知她即便遭人所弃,心中仍然难以割舍情爱,深觉她糊涂至此,枉费自己为她深入虎狼地的一番情意,便自顾自甩了袖子,将头侧向一旁,冷冷道:
“你不愿说,我救不了你。”
她精力有限,从不救一心向死之人。
心儿沉于暗处,仍由暗光遮盖全身,浑身颤颤:
“不是我不愿说,而是,我说与不说,回与不回,都改变不了我已为妓的事实。”
“我已为妓,又分什么佛堂瓦栏呢?”
柳外轻雷,池塘急雨,雨声滴滴,碎荷声声。
陆温将视线挪去马车外的骤雨疾风,过了许久,才淡淡笑了笑,似是自嘲:
“是啊。”
“正也是妓,反也是妓,高也是妓,低也是妓,又分什么贵贱呢。”
谢行湛与她鸳鸯锦帐,被翻红浪,为她遮蔽阴雨、绝红楼客之辱,为她重启天爻谷一案,而作为交换,她要作他的鼹人,一生隐于暗处,利用自己的美色,抛下自尊的去引诱,可以是他的政敌,但也,可以是任何一个男人。
而宋兰亭,救她出教坊司的目的是什么呢?
马车宽大,除去她们二人,里头还坐了两个明眸皓齿,风姿嫣然的女子,其中一个名唤薛羡儿的女子,面色沉凝,轻声开口:
“心儿姑娘,待会儿,不要告诉那些大人,你怀了身孕。”
陆温皱眉,心儿想来是因孕,才被那人挑中,可为何这女子会如此说?
为何那些恩客,又非要选一孕期女子侍奉?
而面前这几位女子,既未束缚手脚,又未眼覆巾帕,想来是玉清庵中,已经伺候过大人物的暗妓,行为乖顺,便免了那些禁制。
但既将人又放了回来,想来这大人物只想泄欲,不想杀人,她们此番之行,应当于性命无忧。
陆温心下稍稍放松了些,侧过头看她,好奇问道:“姑娘又是如何进的玉清庵?”
那人扬起一抹苦涩的笑:“我是嫁了人,才进来的。”
她这一番话,震得陆温不知如何回答,只得又重复了一遍:“嫁了人?”